chapter1
  mature,成熟。
  齐沧海第一次看到这个单词是在高三英语课本中,也许未免有些迟了。她往后看,后面附录着对它的解释“understanding the world well and have a lot of experience",她用指尖不受控制地在光滑的纸面摩挲,眼角竟渗了些许泪意,沧海呀沧海,你怎么和小孩子一样幼稚呢?
  齐沧海伏在桌案上,黑板上老师的粉笔还在同她的胡思乱想做最后的争斗,终究她不会忘了,有一人云帆,是怎样的学着拥抱,也是如何辛苦地走到她面前。
  “我叫齐沧海,齐是我爸爸的姓,沧海是直挂云帆济沧海的那个沧海。往后请多关照。”齐沧海介绍完自己,对着全班弓了个直角弧度,额前刘海细细碎碎,轻飘飘地浮起,又是那样沉重的垂下。
  云帆彼时还大腿跷二腿,手中飞速地转着笔,极为没正形地坐在位置上,嘴角狠狠地撇下去,自己怎么这么倒霉,跟个笨妞放一句诗里,李白他老仙人作诗前考虑过他的感受嘛?他决定绝对不跟这种人沾半点关系。
  直到名字点到他,他将笔轻轻往课桌上一抛,神色淡漠地站上讲台,“为我名山留片席,看人宦海渡云帆。我,云帆。”他说的时候眼光是放在很遥远的地方的,以至于所有人看着他如隔层雾。他说完后又旁若无人地回了位,以至于所有人如至梦寐。
  一个人,怎么能这么狂?
  “云帆?是我那句里的云帆吗?好巧啊!云帆,云帆,我是你后面的那几个字呐,齐沧海。”齐沧海寻到一个空荡的时间凑到云帆目前。
  云帆皱眉,这个班里他目前最不想看见的人就是这个叫齐沧海的了,少年的烦恼就是这样容易,这样无由。
  chapter2
  “云帆云帆,你看我们都空无一人,不如成朋友吧。”齐沧海眼睛里有一泓星辰洒落,那样闪烁地望着云帆。
  云帆极不自然地撇过头,将自己的注意力转向桌上摊开的单词卡,mature……如此如此吗?“齐沧海,你怎么这么幼稚?谁要和你做朋友?别烦我。”
  “可是,”齐沧海有些委屈,扁着嘴,“我好喜欢你的名字,还有你。”
  云帆头大不已,敢情是看上他的名字了,横竖这名字他半点也不喜欢,“送你好了。”
  “啊?”齐沧海显然跟不上云帆的步子,“送什么?”
  “……当我什么都没说。”云帆简直想抽自己一巴掌,已经赌誓说了绝对不能理这个智商不够的人,竟然还是没注意让她钻了空子。“我不需要朋友。”那样充实而感动的感觉,他不需要的,他相当强大。索性拒绝。
  “哦,这样。”齐沧海点点头,似懂非懂,却在云帆身边坐下,“可是云帆,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以前一个叫沧海的女孩,啊,对了,不是齐沧海的那个沧海。”
  她想极力装作在讲别人家的故事,但是装得一点不像,云帆腹诽,却惊觉自己竟然又在仔细地听她说话,有些负气地盯着单词卡,面上却半点不显。
  “她以前是个内心很强大的孩子,嗯,装得下天地星月。但她没有朋友,她一直自以为可以对于其它任何事情无所谓,可是她后来发现世界不是她想的那样温柔。你知道吗,她发现她的父母其实貌合神离,都有自己的情人,发着最暧昧的情话,而只有她仿佛一场尴尬的产物。她想和别人倾诉,她想有个人告诉她该怎么做,可是自始至终她只一个人,多遗憾呐。孤独这种东西,只有在夜深人静你却清醒,或是他人沉醉你却较劲的时候,最肆意妄为。”齐沧海讲述着自己的故事,脸色不尴不尬,仿佛真是在讲另一个的人故事,连情绪都不带起伏的。
  可是以她这般天真无知的性格,面对这些又怎么可能这么平静呢?云帆不禁抬头看了她一眼,却见她眼眶边隐泛水光,他有点烦躁,本来他就不该听她这些胡言乱语。他不是个适合听故事的人,因为他也不觉得对于对方他附带有安慰的责任,也并不认为这些安慰恰恰是对方需要的。
  “你看她很惨,对吧?”齐沧海眼睛亮亮地望向云帆,瞳眸深处还染着湿潮的痛意。
  云帆被她这样一看,心口莫名一窒,闷闷地开口,“是很惨,却绝不是最惨。”最惨最惨是什么感觉,不仅仅是众叛亲离,而是触手处都是尖锐,那些欺骗,那些利用,那些冷漠,才是真切属于他的故事。
  “最惨?是什么样?”齐沧海是个直脑壳的同学,自然不会想什么会不会是对方亲身经历的这种问题,更不会想到这会不会触及别人的伤疤。
  结果这反而惊及陷入回忆中的云帆,他暗自懊恼,竟然被这个笨妞带了进去,当即沉了脸色,“没什么。”
  齐沧海却实在是个极乖的好同学,她煞有介事地点头,没有再表露出一点好奇,笑盈盈地说,“那就这么定了,我们俩以后就是朋友了。”
  云帆刚想回一句谁跟你是,看着她眼中的期盼那样明耀,嘴边的话再吐不出了。
  云帆想了想,大底他在高中待的时间不会超过两年,答应下来又何妨呢?是她非要跟他做朋友的,与他无关。若是最后伤了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他断不会负责的。
  这么想着,笔尖不自知地飞舞,他定睛时,却硬憋红了脸,其实无关痛痒,他不过写了句诗,“直挂云帆济沧海。”真的是少有的妙境了。
  云帆,原来注定是要济沧海的。这种命运像船与舵,谁能离开谁呢?可是谁又敢说船破之后,舵不会逃亡,舍弃过往呢?船身破败之后百无一用,而舵却可安详地躺在航海博物馆中,停泊一颗不完整的心,这种结局又该,怪谁呢?
  济,渡。
  那么,即使现实苦厄,颠簸不堪,我渡你啊。
  chapter3
  “嘛,云帆,你到底记得没有啊,明天就到了,我上个星期可是就跟你说了……呃,一,二,三,四……”齐沧海扳起指头,一本正经地数着。
  云帆一阵头痛,这姑娘笨透了,“记得记得。但是,”云帆似乎是想起来什么,嘴边勾起一个摄人的弧度,“我看没说一定帮你过生日的。”
  明天,可是齐姑娘十五“大寿”啊!
  齐沧海哀怨地望了云帆一眼又一眼,再一眼,那双瞳眸似乎要沁出水来。
  云帆轻飘飘看了眼,又继续解数学题,还发了善心地补充道,“你再不做数学作业的话,马上就来不及了。”
  “啥?”
  话音刚落,数学课代表催命地声音绕班三日,不绝如缕,“谁敢缺作业,我就报老师,不整死你的!”
  齐沧海牙根打了个颤,又怨愤地瞪了眼云帆,迅速窜回座位补作业。
  云帆低着头,笑意在看不见的地方深深别着,生日呢,快乐呀!
  果然到了第二天,云帆一本正经地从她旁边走过,然后一脸茫然地看着她忧伤的表情,状似恍然大悟般地从口袋中掏出棒棒糖,温温吞吞地放到齐沧海面前,“生日快乐。”
  太没诚意了!齐沧海差点气背过去,指着棒棒糖的手指都在颤抖,“你,就送我这个?”
  “啊,不然呢?”
  齐沧海霎时热泪盈眶,夺门而去,去时还不忘带上那个可怜兮兮的棒棒糖。
  倒不是齐沧海任性,她敢这么离开,是因为下节是体育课。
  齐沧海叼着棒棒糖,走在路上,那点小委屈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其实已经是极好了吧,至少她是个主角儿啊,不是谁的剧本里的炮灰,可以被随意丢弃的炮灰。她没什么资格奢求太多,也是奢求不来的。
  集队,又解散。
  齐沧海却再寻不见云帆的影子了,她有点沮丧,她的生日,她也要一个人过吗?
  走着,却突然听到一阵钢琴声玲玲而出,循声望去,是废弃的音乐教室。齐沧海曾经和云帆进去过,正门是锁住的,他们俩爬得是窗,之后那里就成了秘密基地。
  齐沧海眉头一蹙,难道还有人知道那个地方?不是她不朝云帆想,只是她并不相信那种扑在书上如同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的学霸还附带撩妹技能。
  可是事实总是让人措手不及,她翻过窗,云帆就端坐在琴凳上,指尖如行云流水,优雅得不像她记忆中的人。他神情那样专注的看着琴键的黑白相依,齐沧海神情又是别样专注的看着云帆,这一刻光影交叠,安静凝滞了。终于有一刻,我们只属于彼此,也只有彼此了。可是往后的黑暗啊,我又怎么好让你相陪呢?
  琴声中止,室内一片寂静,齐沧海的心竟不受控制地飞速跳动,她不知所措地看向脚尖,阳光狭隘,刚巧与脚尖相接,完美无缺。
  “沧海,生日快乐!”云帆笑意浅漾,这才是他送她的生日礼物啊,不贵重,却是仅有的。
  闲暇时,若是有酒有诗,也希望你想起我,短暂的也好,长了,容易心痛。
  齐沧海抬头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方方正正地映在对方眼里,那绝不是喜悦,是苍白。“云帆,你到底是谁呢?”
  不喜欢姓的你,那么厉害的你,我完全不了解的这些你又到底是谁呢?我绝不为有这样完美的生日满心欢喜,我颤抖的深处都是不安,我更怕失去你。云帆,你又了解了几分?
  云帆嘴边的弧度生生凝注,他讳莫如深地看了眼齐沧海,“沧海,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们不聊这个,好吗?”
  云帆往前走了一步,齐沧海却硬生生退了两步,她头摇得近乎固执,“云帆,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你又为什么要瞒我呢?我什么都告诉你了,你还给我什么?”
  云帆沉默着,看着齐沧海的目光却又变成那样的绵长,好像看得根本不是齐沧海。
  “果然,我这辈子最讨厌生日了!”齐沧海再望了一眼云帆,眼光泛着水意,却倔强地离开。关于那个少年,关于这场懵懂,算是彻底决裂。
  终于还留在这光影里的少年也润了眸,却挂着笑,“知道我弹的是什么吗?……as long as you love me。”
  只要你爱我,只要你愿意跨出那一步,我的世界就只有你了。可是齐沧海,这是云帆最喜欢的一个生日场面了。因为有你有我有时光,终不可辜负。
  或许我爱你这种话,也只能留在梦里。
  chapter4
  时光飞簌,苍狗白云。
  一直到期末考试之前,云帆和齐沧海这两个名字还是没有任何交集,齐沧海咬了咬牙,心想自己要服个软才好。其实气早就消了,但是面抹不开。
  她来到云帆跟前,递了张纸条过去:期末考试后,我有事找你,学校旧音乐教室见。
  很快,回信写来,只有两个字:不见。
  齐沧海气血上涌,差点想抽他,眼泪都飙了出来,多好一姑娘啊,被他逼成这样。他云帆何德何能让她挂牵?不能玩就不玩。
  齐沧海胡乱在草稿纸上涂鸦着,却无意将旁边人的话收入耳中。
  “诶,你知道云帆是谁吗?”
  “谁?”
  “云升集团总裁的儿子啊!你这消息也忒闭塞了。”
  “啊?就是那个老婆跟别人跑了的那个云升总裁?”
  “对啊。据说云升特别不待见这个儿子,有一次差点把他打死。后来是云帆他奶奶护着才一直平安,唉,也是个有妈生没妈养的赔钱货……”
  齐沧海听不下去了,她猛地一摔笔,又踹了一下凳子,旁边两人终止了谈话,一个还骂了一句神经病啊。
  “你再敢说他一句大可试试,看我有没有法子让你没脸在这世上活下去,你才是赔钱货!”齐沧海转身,用力拉走了云帆。
  “笨蛋云帆,笨蛋云帆,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说?”齐沧海一边走一边还气着,拉着云帆的手都颤着。
  “别拉了。”云帆突然停下来,淡淡地说,“你都知道了。可是,我也没那么可怜,不需要你多余施舍的同情。齐沧海,我不愿告诉你我怎么样,只不过是我自始至终没把你当朋友。不然,这些对于朋友而言,也没什么不好启齿的,你说对吧?”
  云帆高大的身躯,齐沧海再怎么用力也扯不动了,可是她懂,不是朋友,永远不可能是了。不然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呢?“云帆,你做人怎么能这么狠?”
  齐沧海松开他的手,脸色如常,做着作业。
  云帆转身望她,他的齐沧海是终于不会再哭鼻子的大人了,而他终于也要离开了。
  那么,再见。云帆无声地说着,连同他心里那丝眷恋一一倾诉。哪怕夜深人静我还是会想你,也绝不能让你知道,因为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的下一秒在哪里。
  chapter5
  故事的真相,齐沧海居然是从陌生人的边角闲谈中听到的。
  云帆在期末后就再没来过。老师说他直接去参加高考了。后来,又听谁说他出了国。于是,齐沧海慢慢学着淡忘这个不属于她世界的名字,将所有精力奉献给了伟大革命事业——学习。
  “你记得云帆吗?”
  “那不是高一风云人物吗?谁不记得?”
  “你猜他在哪?”
  “指不定在哪艘游船上闲度人生呢!”
  “闲度?你别开玩笑了。他与他爸决裂已经成头版头条了。你也太原始了吧?他一个人去了耶鲁大学,每日还要干着刷碗洗菜的活,啧啧,风水果然轮流转的。”
  “不对啊,怎么就决裂了?”
  “不清楚呢,据说是因为他们班一个女生和他玩得太亲近,被他爸发现了,他爸不喜欢女人,非要找人杀了那个女生,不过这都是小道消息,连报纸上都没登呢。”
  “那你怎么知道的?”
  “还不是我那个土豪朋友,和云家有点往来,他们家那点破事也就能逃过小老百姓的闲言碎语,上流那些人那个不摸的门清的?”
  “也是……”
  齐沧海彼时拿着一杯奶茶走在她们身后,却再没有过激的动作,也没有哭得天崩地裂。她也不是不震惊的,但是也许遇见云帆之后她学到最多的就是怎样长大。她再不莽撞得冲上前,也不会因为听到云帆的名字就按捺不住。可是云帆,这一点不也不代表她不想你啊。然而思念,是一辈子的事情。
  可是就连她也自以为忘了,少年的姣好,阳光的柔软,南风的和畅。
  直到她居然还能遇到成熟这个单词,放在舌尖咀嚼着多少苦涩浓厚,那都是时光,还有送不来的少年。
  云帆终究比她先学会成长,但是在看到她的天真无知后,又甘愿俯身扶着她一步一步朝原本的他走去。甚至她懂了,他的喜欢远远比她辛苦得多,也潇洒得多。
  可是余生这个词眼实在太过生涩稚嫩,哪怕是现在的她尽全力也包揽不住,所以船破舵藏,都是命中注定。
  不如遗忘,她想。
  as long as you love me.她唱,终于,这一切只属于他和她,还有那片往事的海,暮去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