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三年前，他点兵台上的身影第一次映入他的眼眸，那一袭黑色铠甲，衬出他的伟岸身姿，亦是让他心生赞叹。
“那是何人？”远处竹林处，他侧身问向身旁的小厮，眸中满是惊叹之色。
“回王爷，他是我们青国的第一大将军——卿烟。”
“原来如此。卿烟，好一个有诗意的名字。”他若有所思的咀嚼着这两个字，总觉得有些熟悉，却不记得在哪儿听过。
他不再看那人一眼，转身离去。
点兵台上，卿烟停下手中的动作，望向刚才他所在的位置，眼中意味不明，心中苦笑：王爷，烟儿再也不能守你一生一世了。
三年后，青国第一大将军卿烟打胜仗的消息传来，他开心不已，亲自去迎接归来的士兵。
侥幸活下来的士兵皆已归了家，受伤的也已带去了医馆。茫茫人海中，却独独不见那人的身影。
卿烟，你到底在哪儿？
繁华喧闹的集市将他的声音淹没，也冲散了他和其他侍卫。
老天也像是感应到了他的焦急，几道雷电闪过，大雨倾盆而下。不到一刻，大街上已找不到了任何人影，唯有他孤立地站在雨中，任雨水打在身上，凭着感觉，失落的向他王府的方向走去。
雨帘模糊了他的双眼，脸上有温热的液体划过，与雨水混在一起，落到了地下。
此时的王府却乱成了一锅粥，皆因他们的王爷不见了踪迹。
“咚咚咚”几道大门声响过，都以为是他们家王爷回来了，高兴的跑去开门，却见门外站着的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
“你是？”管家看着他疑惑地问道。
门外那人作揖说道：“我有急事找奕王爷，还劳烦你们通报一声。”
“王爷今日不见客，你改日再来吧！”管家果断的拒绝了他，关门之际，他却突然抬手挡住。
“我是卿将军的部下，此次前来，真的有要事要告诉王爷！”
一听卿将军，管家的态度有些转变，却也是眉头紧锁，这才说出他刚才隐瞒的事实：“实话告诉你，王爷不见了，我们也在找他。”
那人听后大吃一惊：“什么！王爷不见了？怎么会不见的？”
管家还未答话，远处跑来一个仆人，边跑边喊：“管家，管家，找到了，王爷找到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惊了一下，而后是欣喜。待那仆人来到跟前，管家忙拉住他问：“王爷在哪儿？”
“在……在东城门外的一间破庙里。”
中年男子一听，连招呼也没打就直奔东城门。随后，管家也带着一群人向东边跑去。

【二】
破庙内，苍奕还在昏睡，那人赶到时，已是他将醒未醒之际。
他做了一个梦，梦中父皇曾带着他去边城拜访故交。那时的他不过才五岁，而父皇也还未做皇帝。
父皇的那位故交家里有个女儿，名唤卿烟，是他交的第一个朋友。
正值三月，桃花盛开之际。
当时他正和小卿烟在一棵桃树下玩耍，小小年纪的他已少年老成，许诺她，等他长大后一定要娶她为妻。只记得当时小卿烟笑的很开心。
场景一转，又是一个三月天，又是那棵桃树下，只是此时已非当年，而卿烟，再也不是当初那个笑的很开心的小姑娘。
“我父亲为你苍家一直忠心耿耿，从未有过谋反之意，可你那万万人之上的父皇却将我家满门抄斩。若不是我当年在我师父那里，说不定也已经被砍头了！”
“烟儿，你听我说，这件事一定有蹊跷，我父皇与卿伯父是至友，怎么会害他！”
卿烟却听不进半分，走前说下狠话：“终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他，替我父亲报仇！”
苍奕从梦中惊醒，出了一身的冷汗。为什么这个梦会是如此的真实，真实的他想以为这只是个梦都不可能！
“王爷，你醒了？”耳边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他向说话之人望去。只见眼前人一副中年模样，穿着繁重的铠甲，一看就知道是位兵将。
从未见过这个人，苍奕疑惑地问道：“你是谁？”
那人单膝跪下抱拳道：“属下是卿将军的部下，此次前来，只是奉上卿将军带给王爷的书信。”说着，他从怀中拿出一个信封递给苍奕。
上面的字迹娟秀，完全不像是男子之笔，反倒像是出自女子之手。
始听卿将军时，苍奕的双眸赫然出现了神采，激动的抓住那人的手臂问：“卿将军现在在哪儿？”
那人有些欲言又止，苍奕内心更加地焦急，手中的力道不觉有些加深，“你快说啊，要急死本王是不是？！”
“属下不敢！卿将军他……他已经战死沙场了！”
这句话犹如给了苍奕当头一棒。
他死了？不可能！他是第一大将军，怎么可能死了！一定是骗他的，一定是的！
快速拆开那封信，几行小楷映入眼帘：
“春雨落，桃花满枝头。晓来谁知景弦月，青烟杨柳意。
秋风散，枫叶独飘飘。霜林深处惹人醉，离人孤舟泪。
王爷，可记起了当年桃树下的卿烟？”
记起了，记起来了，他全都记起来了！握着那封信，眼泪突然落下。
起身奔出寺庙，再次来到那棵桃树下，四年了，他有四年没来了。

【三】
如今已是深秋时节，桃树早已凋零，空剩枯木。
当年就是在此地，他为她吟出了那首诗的上半句，而后半句让她来对，却不想，迟了四年之久。
望着那棵凋枯的桃树，以前的种种如泉水般上涌。
当初苍奕的父皇初登皇位，邀卿烟的父亲来做丞相，助他稳坐江山。哪知他百般拒绝，最后父皇以抗旨不遵相威胁，卿烟的父亲这才同意入朝为官。
卿烟五岁时便被送到离荒山上，跟着一个道士学艺。直到那日，卿家被灭门，卿府一行人被押到刑场行刑，卿烟就隐匿在人群中，亲眼看着家人一个个的被砍掉头颅。
“你果然还是想起来了。”
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拉回苍奕的思绪。看着眼前满头白发，一身道袍装扮的老人，他微微皱眉：“你是？”
那老人神色凝重，叹了口气道：“我便是烟儿的师父。”
苍奕惊讶：“你为什么会来这？烟儿呢？烟儿去哪儿了？”
“你不是已经清楚了吗？又何必再问。当初烟儿要杀了你的父皇，本道劝不住，只好由着她去了。本道最了解她的性子，烟儿是绝对不会真的杀了当今圣上的。果然，五日后，她回到山上，哭着求本道抹去你的记忆，只有在她死的那天你才会恢复记忆。”
苍奕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老人，突然抓住他的道袍：“你知道所有的事对不对？”
老人无奈的看了他一眼，说道：“如今烟儿已经不在人世，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况且这还是她的遗愿。”

【四】
卿烟说要亲自杀了皇帝的那晚，真的去了皇宫，却得知了父亲死因的真相。
那晚，她无声无息的进了皇帝的寝宫，刀剑的声音响彻寂静的夜空，引来了大批护卫。
皇帝看着这样的阵势，过了许久才让其他人退出去，屋内只余下了卿烟和皇帝二人。
“你和我父亲是世交，为何要杀他？你是这天下万人敬仰的君主，但我父亲一无谋反之意，二无叛逆之心，却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难道这万里江山竟连自己的兄弟也容不下吗！”
卿烟的声嘶力竭，只得来皇帝的一声叹息，他说：“朕知道你很伤心，他是朕的好兄弟，朕又何尝不悲痛？！当时在你父亲的书房中搜出与他国通敌的罪证确凿，朕自然知道他是被人陷害。但国法当前，即使是亲兄弟也不能徇私枉法。朕曾想过让一个死士换掉他，可你也知道，你父亲一生刚直，不愿此后苟且偷生的活着。无奈之下，为了找出陷害他的人了，只能将他斩首示众。他生前最后的遗愿，便是让朕好好的照顾你啊！”
卿烟听完后愣在原地，随即垂下手，脚步向后退了几步：爹，你为什么这么傻，你就这么走了，让烟儿怎么办！
她眼内瞬间闪过一抹恨意，望向皇帝：“陷害我爹的人是谁？”
“是一直与你爹作对的兵部尚书。你放心，朕已经找到了抓他的证据，一日前将他关入了大牢，不日后便会被问斩。”
“他陷害了我爹，害了我卿府上下，我怎么可能就这么让他痛快的死去！”卿烟的手指紧攥，长指甲刺入手心，流出一滴殷红的血珠。
皇帝脸色骤变，“烟儿，你要做什么？千万不可鲁莽！”
谁知卿烟却扬起一抹笑，看向皇帝：“苍伯伯，烟儿有一事相求，还望苍伯伯答应。”
“什么事？”对于卿烟的突然转变，皇帝有些摸不着头脑。
“烟儿想做将军，不知苍伯伯可否允许？”
“什么？！”皇帝大惊：“烟儿，你是女子，怎可去做将军，此事朕绝不允许！”
“烟儿跟着师父在离荒山上学了不少武艺，不比男子弱，烟儿会隐瞒起自己的女儿身，定不被他人发现。”
卿烟真诚的看着他，皇帝心软，还是答应了他。
当夜，兵部尚书惨死牢中，全身被抽打的没有一块好地方，血肉模糊。
第二日，皇帝听到消息时只是淡定地坐在龙椅上，吩咐安葬了兵部尚书，轻叹一声：“烟儿，朕该拿你怎么办！”
后来卿烟回了离荒山，让她师父用她的血制出一瓶符水，只要苍奕喝下，便能忘了她，只有在她离世的那天才会想起。
当时卿烟将那符水倒在早已给苍奕做好的汤内，浅笑地看着他喝下。随即苍奕便昏倒在地，她将他搬到床上，望着他自言自语道：“奕哥哥，你醒来后，这世上再也没有了卿烟，只有卿将军！”

【五】
苍奕听完后，扶着那棵桃树发呆，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烟儿在出征的前一晚回过离荒山，她自知此去凶多吉少，若她在打胜仗的那天没有回来，便永远都回不来了，让本道来给你说明一切。”
“不，一定不会的，烟儿不会就这样死了的！我要去找她，就算到天涯海角，我也一定要找到她！”
苍奕跑了出去，老人的眼中闪过一抹精光，谁都不知他在想什么。
此后街上都传，奕王爷得了疯病，成天在街上找一个叫卿烟的女子。

【六】
两年后
青国与兰国结下百年之好，在青国皇宫御花园内，皇帝设宴招待兰国使者。
兰国此次派来的是年轻有为的丞相，听说做丞相不过才两年时间，兰国便被他管理的井井有条，繁荣昌盛。
“早就听闻兰国丞相风流倜傥，一表人才，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所有人入座后。皇帝举起酒杯称赞道。
“倾翊谢过皇上，祝皇上洪福齐天，万寿无疆！”倾翊同样举起酒杯，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皇帝却微微变了脸色：“你姓卿？”
倾翊不明所以，问道：“倾翊是姓倾，倾城的倾，皇上为何反应如此之大？”
“没……没事，只是想起了一位故人罢了。只可惜，那人在两年前就已经不在了。”
倾翊“哦”了一声，随机低头又饮了一杯酒，眼眸有些晦暗不明。
为了缓解刚才的尴尬，皇帝又道：“想来倾丞相与朕的皇儿有缘，名字竟是同音。”
“哦？不知王爷现在何处？倾翊还真想结交一下。”
皇帝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住了口，他不能将苍奕得疯病的事传出去，只好想了另一个说辞：“今日奕儿有恙在身，不便出席接宴，还望倾丞相多担待。”
“无妨，希望王爷身体早日康复。”
“朕在此替皇儿谢过倾丞相！”
酒过三巡，倾翊因有事要先行离开，皇帝以为他真有要事，便先散了宴会。

【七】
深夜，奕王府的上空掠过一道黑影，形同鬼魅。
突然一把泛着冷光的剑架在那黑影的脖子上，剑的主人声音异常冷清：“想不到堂堂的兰国丞相，还会做这夜晚爬墙之事，不知来本王府中有何贵干？”
倾翊的心突地一跳，然后平下心淡定地开口：“听闻奕王爷得了疯病，疯疯癫癫，但看如今这番景象，奕王爷是欺骗了百姓，欺骗了皇上吧！不知王爷可担得起这欺君之罪！俗话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即使你是皇上的儿子，也不可能逃得出罪名吧！不过我好奇，王爷是如何得知是本丞相的？”
“呵，本王早已调查过你，传闻兰国丞相虽容貌过人，但身材却比平常的男人都要娇小，活像女子。今晚倾丞相这一身打扮，还真证实了本王的猜想：‘兰相倾翊，女子也！’”
“你竟然调查本相！”倾翊怒道。
苍奕却不顾倾翊的怒意，抬手去揭他脸上的黑色面巾：“来让本王看看，倾丞相的女子容貌究竟是何等的绝色倾城。”
倾翊抬手去挡，却慢了一步，一个转身，苍奕便已经把他的面巾揭了下来。
“烟儿！”看着月色下倾翊的容颜，苍奕惊呼出声。
倾翊想遮挡时已然来不及。
“烟儿，你不是死了么？怎么又会成了兰国的丞相？”
“王爷认错人了，本相是兰国丞相，名倾翊，不是什么烟儿！”
“你胡说，烟儿右边脖颈上有个蝶形胎记，而你和她在同一个位置有一模一样的胎记，你说你不是烟儿，觉得本王会相信么？！”
被苍奕识破身份，倾翊也装不下去了，索性承认，“就算我是卿烟又如何，如今物是人非，我成了兰国丞相，你我终究不能在一起。”
“你当年不是已经战死沙场了么？怎么又会活过来的？”苍奕未答她的话，问出了他最疑惑的问题。
“我何时战死沙场了？那日敌军突然进攻，我为了全城百姓，只身杀进敌营不料中了他们的计，被他们擒住，要将我烧死送回军营，千钧一发之际，是兰国的皇上救了我，又借我兵马打赢了仗。为了报恩，送还兵马时便留在了兰国，助兰国皇上治理国家，做了丞相。可能是因为见我久久不回，所以他们才以为我死了吧！”
“那兰皇两年竟未发现你是女儿身？”
“怎么会没发现，只是令我们都想不到的是，兰皇也是女扮男装！”
苍奕乍听一惊，但更关心的还是卿烟的事。
此时卿烟却是瞪大眼睛看着他：“我没有死，你是怎么恢复记忆的？”
听卿烟如此一说，苍奕也猛然惊醒，对啊，他是怎么想起来的？
“你还在，那两年前的书信是怎么回事？”
“什么书信？”
一道声音突然响起，一如以往的清冷：“那书信是本道按照烟儿的字迹写的。要解开王爷的记忆，并不只是人死这一个办法。信纸上洒了解药，一打开就会解开记忆。可是那诗的后半句，的确是烟儿所做。”
经此话，卿烟也想起了很久之前的那首诗。其实下半句她早就想好了，无意间说给了师父听，却没想到让师父这样利用了。
“烟儿，师父回离荒山了，记住，珍惜眼前人。这粒药丸可以让你脱胎换骨，机会到来时便吃了它！”从空中落下一粒白色药丸，卿烟跳起一把接过。
“师父，你在哪儿？”空中回想着卿烟的声音，老人早已不知去向。

【八】
三日后，倾翊丞相启程回国，临走前特意去见了皇帝。
“倾翊参见皇上！”
“烟儿起来吧，奕儿都和朕说了。”皇帝扶起她。
“其实奕儿啊，朕一直都想知道，你的疯病是何时好的？”
“半年前就好了，只是不想上朝，又接受不了烟儿不在人世的事实，所以就一直装疯。”
“大胆！”皇帝震怒地拍桌而起，“你可知这是欺君之罪，纵然你是朕的儿子，也不可饶恕！”
闻言，苍奕丝毫不为所动，倒是卿烟急了，慌忙跪下求情道：“皇上，王爷是无心之过，如果没有卿烟，王爷也不会得疯病，这事卿烟也有罪，若罚就罚卿烟，放过王爷吧！”
皇帝低头看着卿烟，脸上怒意丝毫不减：“烟儿，你是兰国丞相，怎可如此为他人求情！”
“不，从此刻起，烟儿再也不做丞相，只求皇上能放过王爷！”
“烟儿，你为何非要救他不可？兰国丞相身份荣耀，一般人想做都做不成，放弃这等殊荣你难道就不惋惜吗？”
“因为……因为……”卿烟暗中看了眼苍奕，脸上泛起了一抹红晕：“卿烟喜欢王爷，就算放弃丞相身份，也绝不惋惜！”
以为会得来一句怒骂，没想到皇帝却是大笑了起来，苍奕也在一旁跟着笑。
聪慧如卿烟，怎会猜不到中了他们的计，生气地站起，转身就走。
苍奕快速从后面拉住她，“烟儿你别生气，我和父皇若不用此计，你会承认你喜欢我吗？”
“竟然联合起来欺负我，我还不如回兰国做我的丞相呢！”
“烟儿别走！你如果走了，我真的就要再疯一次了。”
皇帝不知何时悄悄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了这两个人。

【九】
离荒山上百米外的一座桃花岛上，女子阖目倚在男子身上，嗅着花香，嘴角微微上翘。
当初卿烟回了兰国后便向兰皇呈上辞章，即使兰皇再怎么挽留也无济于事了。在卿烟呈上奏章后，当晚便离开了，等到兰皇发现时，早就不知去向何处了。
卿烟吃掉道士给她的药丸后，真的是脱胎换骨。
只记得当时苍奕初看到她脱胎换骨后的容颜，惊在原地，“烟儿，你……你的样子……”
卿烟紧张起来，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变丑了？”
苍奕严肃地看着她，“烟儿，你是绝色也好，丑颜也罢，我都爱你！”
卿烟扑进他怀中，感动的流了泪。
苍奕后面就有一片池塘，卿烟无意间看到，水中映出的是一张极为美丽的容颜。
“哼，死苍奕，你竟敢骗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夕阳渐渐洒下余晖，正洒在奔跑中的两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