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谪凰当然不知姬悱恻的心思,她只隐隐觉得这位年少的护国公有丝异样,但究竟何处怪异,她又说不上来。于是便悄然记在心下,面上倒不曾流露。

眉目流转间,她瞅见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站在姬悱恻身侧,小手紧紧抓着姬悱恻的袍摆。看小姑娘的衣着穿戴不似富贵人家。脸上尚沾着泪痕,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殷谪凰心思一转,想必这贫家小娃不是无缘无故在此。于是她蹲下身柔声问道:“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怯生生的向后躲了躲没答话,只颤颤地伸手指着殷谪凰的帷帽问道:“你是吃人的妖怪吗?”

此话一出,姬悱恻也惊了一下。尽管眼前这女子不曾报上名姓,但看她的相貌和与祁王世子的对答,他便猜到此女必是传闻中闭锁深宫的八公主殷谪凰。民间不知皇家秘事,他这半个皇亲国戚却是多少知道些的。你若指着一般官家千金说一句你是妖怪,最惨不过是被人打一顿。可这位是真真的金枝玉叶,就算这小娃娃是童言无忌,却也是实打实的污蔑皇嗣以下犯上,是要杀头的!姬悱恻一惊,下意识伸手将小姑娘往身后拦了拦。

与此同时,司鸢也呵斥道:“放肆!”

祁王世子也傻了眼,茫茫然看向依旧蹲在原地的殷谪凰。他心里也不无嘀咕,就这张脸,没把小娃娃吓哭已算积德了。自己刚才好悬没叫出来。莫怪那小丫头以为你是吃人的妖怪。说到底也是你殷谪凰的不是。难不成还真宰了这小丫头?那岂不是作孽?如此寻思着,他便不由挪了身形挡住了殷谪凰身边侍卫的去路。只待侍卫拿人时上前阻止。

殷谪凰对周围人的反应熟视无睹,轻轻摆手挥退了司鸢,而后淡淡的笑了笑,对小姑娘说道:“我不是妖怪,刚才吓到你了?”

小姑娘怯怯地摇摇头。

“你能告诉我这发生了什么吗?”殷谪凰轻声问道。

“我的球跑了,我追球。然后那个大车就冲过来了,然后这个大车就冲了过去。”小姑娘边想边说。

“嗯,是这样啊。那我晓得了。”殷谪凰站起身子对祁王世子说道:“堂兄,想必是你的马车在街上飞驰险些碾压了这孩子。恰好护国公的马车从道口拐出,定是瞧见了这状况,他救人心切,只得以自己马车与你相撞,才会出现如今的局面。”殷谪凰微微一顿,转向姬悱恻问道:“爵爷,我说的可对?”

姬悱恻搔搔下巴微一挑眉,“差不多。”

“那你为何不直言!?”祁王世子怒道。

“直言?”姬悱恻轻佻一笑,眼中泛起蔑意,瞟向世子的车夫,“他明见路中有人,却横冲疾驰不顾他人安危,若无上位授意持仗,他怎敢如此放肆!你下车不问缘由,只嚷着要拿我问罪赔银子,试问,小爷何时吃过亏!”

祁王世子闻言,不由一阵臊红。

这驾车的车夫本是祁王世子在军中的近卫。两年前霞关一役中,世子误入敌军埋伏,受困霞关峪,是这名近卫率一百斥候轻军夜袭将他救出。百人去,一人还。这名近卫为了掩护世子身受重伤,若非底子打得好,只怕也是一命归西。人是救活了,可伤及经脉筋骨,瘸了一条腿。如此这般自然不能再于军中效力。祁王世子便将他收到王府之中,平日里喂马驾车,即可就近照顾又不伤了他的颜面。

对祁王世子而言,他自幼学的是上兵伐谋,兵不血刃的军武之术,而非民贵君轻社稷次之的帝王之道。他身上既有皇族的骄矜,又有军人的耿率,在他眼中平民之命虽不至于低于草芥,却也没有高贵到哪里去。毕竟在他的心里,袍泽义大过手足情,更何况几个布衣百姓。

于是事发时,他第一时间关心的是他的车夫是否伤及,在他看来是姬悱恻无故将他的马车撞坏,为了给自己的车夫讨个公道自然不能放任姬悱恻一走了之。于是乎,两人便起了争执,却也是鸡同鸭讲没在一条弦上。

而今殷谪凰将事情点破,祁王世子明白了来龙去脉,骨子里那率直耿真的性子倒是把皇族的骄慢压了下去。他蹲下身朝着小姑娘一抱拳,“娃娃,是本将的不是。没顾到你,让你受了惊吓。”他边说着边从腰间荷包中取出一粒金豆子递了过去,“本将身上没有别的物什,这个豆子你拿去,买些好吃好玩的,就当本将的赔礼。”

他说得中肯,毫不做作。奈何那小姑娘却不领情,直吓得向后躲。倒是姬悱恻眼疾手快,大大方方的接过了金豆子,用手一掂,差不多有一两来重,姬悱恻咧嘴一笑,“世子爷果然大方。只是这玩意儿给这孩子未便有些过了,只怕你我一走她便被人打劫了。”姬悱恻轻佻一笑,极为自然地将金豆收进袖袋,转身从后面围观小贩的串子上取走一串糖葫芦交到小姑娘的手里。小姑娘接过糖葫芦,伸着小舌头小心翼翼地一舔,仰着头对着姬悱恻甜甜一笑。

看似皆大欢喜,可难为了后面的小贩。他也知道面前的人都是大人物,可是糖葫芦也不能白拿啊。但是你让他开口要钱,他是万万没有那个胆子。

一旁的殷谪凰看在眼里,摇头笑笑,示意司鸢代为结钱。司鸢在荷包里翻腾了半天,只掏出半钱碎银子。她瘪瘪嘴递给小贩。“喏,给你钱。”

“姑娘,我这小本生意找不开的。”小贩为难的说道。

“这已经是最小的了。”司鸢朝着殷谪凰抱怨道。

“小丫头,我还能贪你那点私房?好了好了,算我朝你借的,回去还你便是了。”殷谪凰笑着戳了一下司鸢的额头,而后问小贩:“这半钱银子够买你多少糖葫芦的?”

“回这位小姐,就是把这串子上的包圆了还有富余呢。”

“那就包了吧。不用找零了。”殷谪凰淡淡的说道:“司鸢,你和司鸿一人挑一支,再带两支回去给司鹦和司鹃。其余的让这位小哥分给周围的小娃娃们。就说是祁王世子和护国公给大家的赔礼,阻了东大街这大半晌的工夫,也该给诸位赔个不是。”

殷谪凰的声音不高不低,却恰好让四周的人都听得见。围观的小孩子一听有糖葫芦吃,一个个挤来蹭去地挪到小贩跟前,仰着头伸着手争先恐后的。不知谁喊了一声“谢谢爵爷,谢谢世子!”,周围的人这才醒过神儿般的跟着喊道。

姬悱恻一边承着众人的谢意,一边不由自主的看向殷谪凰,心中那种痒痒的感觉愈发强烈。

而祁王世子则整整了袍服,转向殷谪凰,一抱拳说道:“本将欠公主一个人情,我记在心中,他日定然相还。”

“兄长何必如此见外。想当年十二叔对承凤也有启蒙之恩。虽说承凤走得早,但这恩义我断然不会忘却。兄长不必与我见外,封号爵位那是场面上的东西,如今在这东大街,兄长只管唤我一声妹子便好。”殷谪凰说得极为诚恳,祁王世子只觉得一阵窝心。后又想起当年殷承凤跟着自己父亲习武时的情景,不由一阵唏嘘。

“妹子,承凤不在了,还有为兄在。若有人欺负你,为兄替你讨公道!”

“兄长有这份儿心,妹子就铭感五内了。时候不早了,妹子先行告辞了。”

殷谪凰与祁王世子又寒暄了两句,待众人将路清理干净,便乘轿向外公家而去。

姬悱恻默默地看向远去的绿尼小轿,忽而有些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