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稿五
川吾子在旁观打铁,或者说是单人围观铸兵。
这几个铺子弄得都是寻常的防身兵器,譬如小杆锤丶梃棒棍丶伸缩鞭,属于是民间旅客走动江湖,便携易用又避免锋刃伤己的防身用具。
抬头眺望,周边铁铺至少三十家,铺与铺围成一周,巨树成了周心,工匠们急促激烈地锤炼兵什,每位在店里都是形单影只,又好像工作皆是急件,忙忙碌碌不见停歇。
黑色曲形墙面围住四周,几十家店铺依墙而建,配上自己刚通过的街道,好似一个特大号的平底锅。
这环树打铁丶地面瓷白的氛围……怎么一股子大祭坛的味儿。
川吾子想不明白其中路数,他对祭祀仪礼并无研究,也没听过谁家祭祀要开铁匠铺。
“店家,买一杆小瓜锤。”川吾子凑向进来时左侧第一家店。
铁匠的挥舞越发有力,几息后又大步流星地把铸料投入水中,呲啦声窜了出来,配上冒起的浓雾和拿钳不动的黑斗蓬组出了一套动静结合。
“……店家,来十件双截棍。”川吾子心中暗捋,要不喊一嗓子?就怕引发异变啊。
这铁匠真是专心致志,二话不说又忙起活来,丝毫未因川吾子的到来生出半点迟疑。
“店家!”川吾子大吼一声。
不明不白还静观其变,城中情况寻常,就算为防万一,也至少要先有些许了解,困久了就可能是迟则生变,这怎么稳?
嗯,莽得很有想法,只可惜没反应,邻铺也很专注。
“真是没个活人,”访客川耐心愈减,这里差不多是类似幻境的场地,估计是个慢活,先摸清城中特点,再想想目标会住在哪,估计得推敲个几天,要是有人替我做点试探就好了。
随即转身握起一根长棍:“打得挺好,好像就是实物,我拿走啦。”
店家不说话。
又一个白送?得,我背对你走,活靶子在前给点反应啊。
店铺伸出了戴着黑手套的双手,开始在兵器台上扒拉扒拉。
来活!准备闷棍!川吾子停步听后,将欲回身。
转肩见铁匠舀水浇火,拽动机关,灰布一罩,收摊打烊。
旁铺邻铺纷纷效仿。
一个个用灰布裹好摊位,齐齐快步向前小跑而去。
树后突然显出轰鸣,像是某种大型机械正在运作,川吾子发觉这是本与铁铺声音夹杂一起而发出的,现在只剩下前后两处声源,这才显露出来。
铁匠们的行动远快于之前的投影,几秒间分左右两股涌向前处,川吾子跟着绕到树后,发现又是一道类似庭院入口处的街口,可是这次的墙后雾墙向刚入城一样完全封死,铁匠们潜入雾中不见踪迹。
访客川心泛思量。
按现在这情况,前面估计有几十个甚至上百投影聚集,浊风城存立许久,这铁铺一家陈列也不过四五十把,若这庭院一直如此,那更多的兵器去了何处?
存在某种消耗?
【访客】使用了兵器,算作无偿补给?
城中一路走来,并无打斗痕迹。
这铁棍做工寻常,但细细制作一道道凹环,分布恰到好处,可见会弄精细活,还结合了实际,铺中陈列至少十种,甚至各铺还可能有些差异。
假设有负责搬运兵器的投影。
假设有需要使用兵器的事项。
假设有一个或多大,庞大未被填满的武备库。
这棍子给人感觉就像真的……
抡起来给地上来一下,说不定就有线索了。
或者朝那树甩过去,又或者砸个铺子试试。
“纠结,”访客川嘀咕着,“我又不愿意把自己作死,这地方出了名的神秘,要是我现在出去会怎样?”
大概会被那【沉杀】笑话一顿,这趟白来,成了无箭惊弓鸟。
访客川思量越发繁杂,惊觉这城内正生巨变。
“这天色在急速变暗?!”
心声刚起,忽听得“收摊了,收摊了”的招呼声此起彼伏,正是后方街道传来呼喊,接着便是又一群黑压压们冲进院里,先来的慌慌张张,在捅挤下一闪一闪,后来的慢慢悠悠,跟着前方的队伍前叉两批前行。
川吾子只得让路,看着他们茫茫奔去。
先跟过去看看吧,至少要安全撤离,但目的是捞人出去,最低要一观【浊风】现状,这情报还是能卖一卖的。
比如卖给那吝贼,让他贪婪的生涯里尚能幸得交易的眷顾,这就叫大有气度。
川吾子正要跟随最后几名投影进前方的街道,天,彻底黑了。
火把就在包里,点还是不点?
浊风城的黑夜确实黑的通透,远方机器的轰鸣像猛兽在囚坑中怒吼,访客川感觉不到风的流动,前面是大雾里传来有规律的隆音,后方是空旷的平地在深暗中稳定又平静。
情况像是在诱导川吾子折返,又像是在静路中酝酿陷阱,在黑夜的施压下引导川吾子冲入未明。
川吾子慢慢靠在出口旁的铁铺边,摸索着蹲了下去。
抬望了下上方的漆黑,竟是一颗残星也无。
内部刚入城便环境突变,外部的门墙将物质与道泽分解吸收,荒凉的乱流区下是冻土上是狂风,里里外外透着不易接触。
怪不得边境军属的表现是拒而不毁,白给的一道屏障,就算有人穿过乱流区来到边境,把人抵在乱流区边缘,死守边境与乱流区接壤之地,对方也是术法无效干瞪眼,巫贤分治区的看家本领成了摆设。
或许平定乱流,只能尝试毁城,据记载乱流区于边境悄然诞生,后续有人发现浊风城池,但碍于门墙的情况在内部尝试更可取,可能否结束乱流区尚是未知……再者,谁知道术法失灵究竟是因为城池还是别的什么?亦可能偷鸡不成蚀把米。
“不过,这种莫名其怪的地方,我栽掉的可能性极大。”黑暗中的川吾子感知到自己的听觉越发明锐,轰鸣声开始减轻,似渐行渐远,身边仍是宁静。
“我猜仅是明面登记在册,闯城未出者也至少百名,也难怪子或缺乏人选。但头铁的何曾少过?岂会找不到第二人?”
夜近无声,访客川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呼吸,似寂非寂更引慌乱,心神动摇之下思绪涌来。
不会是让我送死或者受困,至少不只是,应是我能起到某些作用。
这些作用会让我带人出去,至少能提供一下浊风内部的情报。
但他不曾向我提及,这些作用应是我长久具备且在他面前展露过的。
哪怕是闲下一子亦非无用功,也不至于刻意不提及值得落子之处。这城内,我是能活下来的。
想至此处,川吾子心神趋于平稳,不知不觉间开始用思考活跃心神,冥冥夜域一如深渊,身在其中的人们或泛生恐惧或渐生茫然,以各种心况为开端逐渐心神迷失丧落理智,不断推寻条件考虑出下一步的做法,至少在巩固心神和继续行动两方面都有益处。
难道是以我能否出来判断某件事物的情况?不会,大演算术虽耗费极高,但和答应我的酬金没法比,我也未必打不死他。
另外沉杀甫坚守城门,这位老哥人品得天下称颂,子或若想杀我,他不会漠视旁观。
再者,子或想仅用一个人的生死判断事况,岂会选我?比起用一个信息缺漏模糊的小户得到答案,不如大演算术来得稳妥可取。
诶?那个待捞的人,又是怎么困在这的?
子或说是要动嘴,一路走来却无人可谈,这吝贼的情报怕是有误。
诶?
城墙吸收物质?
兵器去了哪……
有人动武,兵器被打碎了再被吸收?
用【冰附】以寒气侵蚀铁棍,再用掌劲拍碎,等上一会抚摸地面看原处有没有碎片,答案便一目,啊不,一手了然。
“是能了然,我才不干。”
【访客】川转瞬间排除了这个想法。
不了然能怎样?不了然不怎样。
贸然消耗暂且免了,但不行动耗时间。
也罢,不等了。
川吾子拿出火把,拧动机关,正要吹气,突然余光一亮。
一个人携火光从雾中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