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世上,介于红尘,每个人都会对命运有所思索,鄙人也是如此。而思考命运,却又常常陷入矛盾之中。命运,是一种悖论啊。

  命运,是可知还是不可知?

  走进海水围绕,林木丛深的佛教圣地普陀山,我看到一座座庙宇拥满朝圣的香客。他们面对佛祖虔诚地膜拜、祈祷。与之攀谈,有的是为了祛病,有的是为了求学,祈求佛祖保佑。香雾缭绕、木鱼声声,我想,命运是不可知的吧?否则众多香客为何来这里祈求呢?

  一位好友18岁的孩子突然患了精神病,反复喊闹,非但辍学,家人还得整日看护。望着孩子迷茫的目光,我的内心升起悲凉。花样年华,正应蓬勃的生命却……。造化弄人,命运真是难以捉摸啊。

  晚上翻看唐诗,读到张九龄感遇诗中的两句:“运命唯所遇,循环不可寻。”一代贤相,运筹帷幄,才高八斗,但也命运多舛,生此感慨。我的心中不由一声叹息。

  看电视上介绍日本女排,提到大松博文。这位著名教练曾率日本女排三夺世界冠军,而当时的日本女排身体条件并不太好。大松严格要求、刻苦训练,被称为“魔鬼教练”。他的队员被他骂过,甚至打过,但在他逝世后,她们在他墓前立碑,上书“有志者事竟成”。看了这段电视,我又想,人也有把握命运的可能吧?

  看《读者》杂志上的一篇文章,说美国某大学教师让学生谈理想,五十几人中只有两人有明确目标。二十几年后,还真就这两人成就了一番事业。看来对自己的命运进行设计和安排也并非不可能,并非没有用。

  孟母三迁,岳母刺字,两位母亲精心培养儿子,儿子经过努力也终于成为一代人杰。由此可见命运的轨道也有迹可循。

  命运的不知与知之间会有一道桥梁相连吧?人不能完全知晓、把握自己的命运,但只要有志,并为之努力,就会向心中的目标接近。也许,最终没有登上理想的高峰,但那攀登的足迹还是会充实、丰富人生。

  人生命运是喜呢还是悲?这也是个悖论。

  在我的书桌上放着一本圣经,基督教认为,人生来就是有罪的,来到世上就是为了赎罪,这就带有悲剧性了。从人生和世界的大进程看也是悲剧性的:无论英雄与草民,最终都化为一’g土,就是地球亿万年后也要灰飞烟灭。人在年轻时思想不成熟、经济不富裕,却要成婚。待人情练达、事业有成,发现婚姻不合适时,木已成舟、青春已逝,所以婚姻本身就隐藏着悲剧性。知识的积累也是如此,年轻时头脑清楚、精力旺盛,却处于学习阶段,而当知识丰富,学问渊博时,人已垂垂老矣,行将就木。故而哲学家叔本华认为人生是可悲的,是宿命的。

  从局部看,命运也有悲剧性,俗一点说是:“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常八九”,雅一点说是:“人生几何时,怀忧终年岁”。人会失意,是悲;人会得病,是悲;人会丧亲,是悲;人会遇祸,是悲。因而文学作品有大量悲剧,莎士比亚最优秀的剧作是四大悲剧,我国古典小说四大名著除《西游记》外也都是悲剧。古往今来的文艺经典,大部分是悲剧,文学的最高层次也是悲剧。

  或许某个人会说,我万事如意,从没有伤心事。那很不幸,这就是悲剧。没有痛苦的人就不会感受到真正的幸福,没有大悲,也就不会感受到大喜。

  命运当然也有喜兴,能来到世上走一遭,就是幸运,就是喜。生物在不断进化、世界在不断发展,这就是喜。

  从局部看,喜事也不少。成人是喜,结婚是喜,生子是喜,入学是喜,就业是喜,乔迁是喜,升迁也是喜;年轻美丽是喜,年高德劭也是喜;运动员登上领奖台是喜,作家抚摸新出版的作品也是喜;农民收割金黄的麦浪是喜,工人落成宏伟的大厦也是喜。人们还恣意去寻求喜悦、快乐,去旅游、去看戏、去运动、去宴会、去联欢、去游戏……人生正因为有这些喜乐,才让人眷恋。

  老子曰:“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依。”悲和喜也相连,且可相互转化。一代艺术、禅学大师李叔同临终前概括人生写下“悲欣交集”四个大字,他的眼中滚出泪珠,嘴上却带着微笑。曹雪芹对此意看得真切,描写得也形象:“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绡帐底卧鸳鸯。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杠。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

  范仲淹推崇隐逸的严光,为其修祠并做歌云:“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而面对人生不断演变的悲喜剧,范仲淹态度是:“不以物喜,不以已悲。”也很从容、洒脱。

  命运是公正的还是不公正的?这又是个悖论。

  与同事或朋友聊天,不少人感叹命运的不公:有人富,有人穷;有人强、有人弱;有人精,有人笨;有人顺,有人背;有人喜,有人愁……。人生是有差异的,这差异就显出不平等,不公平。

  命运是公正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多行不义必自毙,好心必有好报。命运又是不公正的,“为天有眼兮何不见我独漂流?为神有灵兮何事处我天南海北头?我不负天兮天何配我殊匹?我不负神兮神何殛我越荒州?”

  其实细想想,命运如平衡的天平,不偏不倚,总的来说是公平的,左边失重,必在右边添补,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例如视觉障碍,必以听觉和触觉的敏感弥补之。

  苦难折磨人,使人痛苦,但苦难又能磨炼人,“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冰心说:作家不应害怕苦难,而应感谢苦难,因为苦难给作家阅历,使他写出好作品。司马迁也有类似认识:“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

  富贵可以使人锦衣玉食,灯红酒绿,但天方夜潭中的富翁却因有钱而睡不着觉,他怕小偷,怕盗贼。而他的长工每日敞门酣睡。富翁把钱袋送给长工,便能熟睡了,可长工却提心吊胆,昼夜难眠,于是他又把钱袋还给富翁。

  荀慧生学徒时师傅要求严厉,经常责骂甚至毒打他。但他却打下了浓厚的戏剧功底,以后终于成为京剧四大名旦之一。他也非常感激师傅过去对他的严格训练。“要想人前显贵,就得人后受罪。”这是旧时艺人深切地自身体验啊。

  命运的公与不公是相对的,相辅相成。

  命运难以完全说清楚,也难以完全把握,身处顺境逆境,我们都要思考命运的两个方面,“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空云卷云舒。”这样我们就有旷达,洒脱的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