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许小姐,再过几天就是元宵,您这屋里要不要挂灯笼啊?”罗锦喜洋洋地举着大红灯笼朝许悠然晃了晃。


上次事情以后,又换了一批丫环,只是变成两个人,罗锦还有素织。


许悠然弯了唇角,苍白的脸上有了一抹生气,“挂上吧。这么快,元宵了?”


“是呢,素织已经去拿府库发的元宵的例银了。”


“等她回来,你们随我出趟门吧。”


说来奇怪,沈赋辞虽然把她带回丞相府却从来不限制她的自由,每次出门只需要跟总管说一声,派些人跟着就行。他好像也知道她孤身一人也翻不了天,可是他一定会后悔的。


“那我去跟总管报备一下。素织一会儿就回来,小姐有事就吩咐她。”


“嗯。”


许悠然不恨命运,只恨沈赋辞能这么残忍,所以她的目的很简单,哪怕她死也要让沈赋辞不得好死。


她不害怕面对,不然她不会承认喜欢沈赋辞,可是她害怕抛弃


,这样轻易的抛弃,是觉得怎样肆意的伤害她都没什么关系吗?沈赋辞,他从来没有顾及她的感受,她是现在才明白的。也许明白的再早一点,许家就不用死了吧。


她走到书桌旁,写了封信,又将信折进信封里。然后放在书桌上,自己则坐在木椅上怔怔地出神。


“小姐。”


门外突然有人道,接着那人来到她面前,正是素织。


“沈相回府了吗?”


“小姐想是糊涂了,沈大人出门才一个时辰。”


“帮我把这封信送到他书房。”


“是。”


素织前脚刚走,罗锦进拿着出门令进来,“小姐,奴婢拿来了。”


“素织去书房替我送信了,你同我一起吧。”


“是。”


许悠然出门后,发现马车后还跟着一辆,车前四个仆子向她行礼,她点点头,上了前一辆车。


“一会儿去我平时去的那家煦春风,马上过节了,想去吃点吃的。”


“好嘞!”马夫挥了鞭子趋马向前。


很快到了煦春风,掌柜似乎早已预料已在楼下堆着笑候着,“小姐今儿想要什么?”


“三珍鸡,八宝猪蹄,还有蚂蚁上树。”许悠然走进店里报了几个菜名,似乎想起了什么,“掌柜的,元宵那日给我送些糕点吧,我邀了人的。”


“好嘞,杏仁饼,核桃酥,小元宵,客官看可不可以?”


“嗯,核桃酥不好,换成禄福酥好了。”


“这……本店没有。”掌柜的露出为难的神色。


“那就算了,还是找原来的来。”


“小的明白了,那客官慢用。小的先行告退。”


“嗯。”


另一边丞相府中,沈赋辞刚刚回来,褪了官服,小厮忙把信送到他手上。沈赋辞蹙眉,“谁给的?”


“是素织姐姐送来的,那约么是许小姐的。”


沈赋辞的眉间一下松开,他自从上次出事到现在,已经好久没见过她了,是好久不敢见她。


信中道,“沈赋辞,好久没一起过过元宵节了,今年陪我一起吧。”


沈赋辞瞬间笑出声来了,眼睛像是被点亮了一般,闪得仿佛万千星辰都散落在他眼底。


小厮猛的一震,很莫名其妙,忍不住问,“恕奴才多嘴,平日大人总是板着脸。这小姐到底是说了什么,大人你笑成这样?”


沈赋辞心情十万分愉悦,就没有像平日一般的斥责小厮,“她这是想我死呢。”


小厮郁卒:……这有什么好开心啊喂,大人你能不能认真点?


人家想你死哪,能不能走点心?


沈赋辞突然咳嗽起来,小厮忙递了帕子替他掩住嘴,“大人没事吧。”


沈赋辞咳了两下,摆摆手,缓了下来,突然没了开心的兴致,又坐回书桌边看起折子。

(六)


元宵节时分,敲梆人敲过梆后,长安城掌上灯,霎时热闹起来。

许悠然在丞相府的望月台摆了宴,自己坐在桌边,一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松木桌,发起呆来。

已经不记得过了多少日子了,她刻意去忘记仇恨,刻意压下对沈赋辞的厌恶,她只想活着,活着就能报仇。

还好沈赋辞平日里政务繁忙,不会经常出现在她面前。就算出现,两人也几乎不交流。

只是她终究还是摆脱不掉对他的恨,但凡能跟他避开的交集都尽量避开。

而这一次,她终于可以解脱了。

许悠然盯着眼前的糕点,笑的有些得意,没有几个人知道煦春风是她的店。

这是当时爹娘留给她的东西,并没有放进许家的财务,才得以存活至今。

眼前这些糕点,是掌柜下了毒的,煦春风没有福禄糕,福禄糕就是他们的暗号。


“来了多久了?”

许悠然一惊,她转头看去,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望月台,缓缓朝她走来。

他的眼神像是揉进了今晚的月色一样,满满的温柔,许悠然看着竟有些呆住了。

沈赋辞见她傻楞的模样笑出声来,把臂弯里的狐裘展开,轻轻替她披上,“夜风凉,小心感冒。”

“……你是沈赋辞吗?”许悠然有点恍惚。

“你是许悠然吗?”沈赋辞还是笑着看她,好像眼里真的只有她一样。

可这不是真的。

没人比许悠然更清楚,沈赋辞对她狠起来是根本不讲情面的。

许悠然定了定神,强笑道:“当然,快坐吧。”

“好,”沈赋辞坐到许悠然旁边,目光却一刻没有离开许悠然,“怎么想起请我来过元宵?”

许悠然堪堪躲了他的目光,今夜的沈赋辞像变了一个人,收起了所有能伤害她的武器,仿佛是真的要坦诚走到她心里,越是这样反而越危险。

她不停吞咽以止住心跳加速的感觉,复又笑道,“好久没一起过节了,有点怀念以前。”

“以前?”沈赋辞低头拈了青花瓷盏在手中把玩,又看向许悠然,说出来的话像镶了玉一样圆润清亮,惹得许悠然竟有从头到脚的酥麻之感,“以前什么样你还记得吗?”

“以前我们家和你们家对门,过节常常过在一起,我记得最清楚的是元宵那次去你家,你居然用元宵钓了条鱼上来,那时候我就觉得……”许悠然刚要开口,却又觉得不妥,吃了口茶,没再说话。

“觉得什么?

“……没什么,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没什么好讲的。”许悠然垂着头,回想当时她站在岸上,想的是,这就是我以后要嫁的人啊。

可是这种话,现在她还怎么说的出口。

“我印象中最深刻的却不是这一次,”沈赋辞没有纠左在这个问题上,继续开口,“是你九岁春节的时候,我给你送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春节?许悠然想了想,笑答,“鞭炮。那时我害怕,又原封不动退给你,让你放给我看,你却吓我点了鞭炮在我面前转了一圈才扔,直接把我吓哭了。”

沈赋辞也笑了,“那是我问了卖鞭炮的,自己做的。那时不知道,还以为欺负一个人,就是表达喜欢一个人。”

……许悠然怔住了,她幻听了?还是来了个假沈赋辞?她抬头看向沈赋辞,发现他始终盯着她,始终在笑,笑的极温柔。

“喜欢?”许悠然把这个词放在嘴里反复咀嚼。

“是啊,喜欢。许悠然,我喜欢你。”沈赋辞说的这样自然,仿佛他们已经放开了十几年仇怨,无挂碍的站在一起,可以心安理得一辈子似的。

许悠然心忽然疼痛起来,那之前他对她做的又是什么?指望她能忘了吗?她这样的人,这样尴尬的身份,怎么可能回应他,怎么对得起许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