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江南,丝雨绵绵,行人擎着油纸伞走过廊桥。
他轻依窗边淡淡说道:“此别再难见,这江南春色怕是我此生终绝。也罢,今日能多留一刻便是一刻,终不枉我生长此地这二十余载。”
烟雨濛濛,风轻叶微,她揽袖拂了一下鬓角,轻声言道:“烟雨江南多离愁,这酒本是藏着待我用来解忧愁的,偏偏今儿个送你做了人情,成了送行酒。也罢,解忧是喝,送行也是喝,终究留不住的东西,计较来去还不若此时大大方方的撒手。”
他温柔一笑,带着三分痴迷五分娇宠还有两分不舍。
不知是喝的太急,还是她本就不善于此道,酒刚入喉,便呛了两口,她忙捂嘴扭身,咳了两声缓过气来。许是酒太烈又或是咳的太用力,她脸颊微微泛红,比起适才净若白玉的脸色多了几分娇羞嫣然。
他抬手拂过她的留海,“好好的如花女子逞的什么须眉豪情?”他掐着袖口轻轻擦过她的嘴边,“无人同你争抢,慢慢喝便是,急个什么?”
她无动于衷,只是微微侧首看着窗口,抬手拈着绢帕轻轻拭过唇边,喃喃说道:“这雨怕是要下好久。想当日你我二人在这烟雨楼上遗帕拾扇,也说不清倒是哪个的心机哪个的着道。”
他闻言轻笑不已,“从没见过谁家大姑娘这般明目张胆的丢帕子,还顺手牵羊摸扇子的。”
她不理他的说辞,自顾自的说道:“人人都说我玲珑心窍,不知那日被哪个用猪油蒙了心遮了眼,竟鬼迷心窍的就看上了你,平白惹了一身的相思,吃了一肚子的酸。”
他轻笑点头,“是了是了,是我的不是,让姑娘一世英名毁于一旦,白白便宜了我这不着调的木桩子。我这里给你赔不是了。”说着便躬身作揖。
她恍若未闻,自顾自的说道:“人人都说你人淡如菊风骨高雅,我呸,嘴上涂蜜都没你会说,一肚子歪歪心肠,唬得我东南西北找不到边儿,临了还落个有眼不识金镶玉。人前人后两张皮,也不知是你会装还是那帮人都眼瞎。”
他腆着笑柔声说道:“莫气莫气,万般不是都是我的不是。是他们有眼不识金镶玉,看不到你这明珠宝玉,白白让我捡了一个大便宜。”
她依旧不搭理他,执起酒壶连饮了几杯,“那日你问我可愿共结连理。我心中欢喜,却碍着女儿家的矜持不曾答复。你却不知我早已绣好鸳鸯盖头只等你来家中求亲。从夏到秋,一晃仨月,我连嫁衣都绣好却不见你来迎娶的影子,累我夜里落泪,你说该怎样赔我?”
他收起笑容面露柔情,轻声说道:“病来如山倒,我恐你担心便未曾知会,哪知竟让你惊恐如斯,我心中也十分不舍。”
她按按鬓角,起身站到窗边,屋脊的檐铃被风吹着作响。她忽而轻笑,“你我与这雨天当真有缘。初见那日便是为了避雨误闯这烟雨楼;没想今日为你送行依旧还是这烟雨漫天,依旧还是这烟雨楼。既然天命不可违,我也懒得争抢。”
她回身拿起杯子,“这杯酒敬天地眷顾让你我相遇。”说完她顺着窗口将酒抛洒出去。
“这二杯谢你真情实意。”说完她昂首饮下。
“这三杯便为你送行。”酒水倾洒在地,“相思若病,既然无药可治,那便随他去吧。”
他一反之前的洒脱,面显悲伤和心疼,“你莫要为难自己。”
她不言不语,一阵风过,吹落了她鬓角的绒花,落在了他的脚边。他俯身欲将绒花拾起,却慢了她一步。她小心的将绒花插回鬓角,乌鬓白花,暮然揪痛了他的心房。
窗外,一队送殡的人家举着白幡奏着哀乐扬撒着冥纸,哀戚戚一路行过。
他站在她身后,轻声说道:“我走了,保重。”
她不知是未曾听到还是假做不知,静静的站在那里,直到送殡的队伍走远,远到看不见。她回过头慢慢坐下,自斟自饮。
过了许久,一个小仆上前恭敬说道:“姑娘,我家少爷已入土为安了。请姑娘安心回了吧。”
她慢慢的点点头,眼泪顺着脸颊滑到杯中,荡起小小的涟漪。她闭上眼将酒喝下,自语道:“竟是苦的。”说着便起身随着小仆离去。
……
“辛家的姑娘真是命苦,活生生做了望门寡。”
“唉,说是私定终身,两家大人都不承认啊,苦命的孩子。连守夜送殡都不让,你说这怎生是好。”
“可不是,听说最后一面都没见上。两家当家的也真够狠心的。看她刚才那般自言自语,怕是要疯了。好好的姑娘,你说,唉!”
“说到底都是命啊,都是命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