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天下幽,此言不虚。当第一缕晨曦穿越深林,满山浓酽的绿喝饱了露水,像发酵的醇酒,散发出油亮的光泽。紫微元君的道场就隐藏在这片幽碧的山色中,黛瓦红砖,楼阁绮丽,花木扶疏,别有一番洞天。
九曲长廊的尽头,有一座八角小楼,本是弟子们读经冥思的安静场所,如今成了无凌一行的住处。此刻,无凌的房间里,大门紧闭,窗帘也拉得密实。无凌坐在椅子里,孟先生站在他身旁,紫微元君撩衣下拜,神情悲恸:“紫微久居深山,竟不知故国遭逢大难。愧不能承父遗志,匡扶大周。承蒙君主不弃,将太子托付,贫道自当竭尽全力。”
无凌忙搀扶起元君,含泪道:“覆国之人,如丧家之犬,能蒙元君收留,已是万幸。”
孟先生道:“蜀中是秦国属地,若被秦军发现周太子在此,必然惹来无尽的麻烦,还望元君替我等隐瞒。”元君点头:“那是自然。以后你们住在这里,只说是投靠亲戚罢了。”略略沉吟,看向无凌,“委屈太子,唤贫道一声姑姑可好?”
无凌欣然应允。元君又道:“人多嘴杂,我的几个弟子,都不会告诉她们实情。公子这里,也要小心,切勿向不知根底的人泄露身份。”听到这里,孟先生忽然疑虑地说:“公子,那位寒玉姑娘……”无凌立刻用眼神制止了他继续的问话:“你不用担心,我自有道理。”
寒玉起床后,趴在阁楼的窗户上看风景。昨晚是她逃离天界以来睡得第一个囫囵觉。看着晨光中道童打扫落叶,隐约听到女弟子们练剑的声音,一切都显得那么悠然遁世。她想,藏在这样一座深山里,应该是不错的选择。不知道青女姐姐怎么样了?如果有消息,她一定会通知自己的吧。急不得,要从长打算。
忽听有笃笃敲门声,寒玉打开门,竟是无凌。“休息的还好吧?打斗一场可是累坏了。”无凌边进屋边关切地问。“很好呢,山里睡得安静。”寒玉笑道。
“元君看起来对你们不错。”寒玉又道。
无凌点点头:“是的,我们准备在这里住些日子了。你有何打算?”
“我不是你表妹么?还问我怎样打算。”寒玉哼了一句。
“寒玉,”无凌若有所思地望着她,“我知道你不会怪我的,你也是想留下来。”
“你怎么知道?”寒玉跳起来,“我可没说我一定要留下来。”想起了什么,气鼓鼓地质问:“你还没向我解释,为什么骗我元君要收徒弟?”
无凌忽然深深地叹了口气:“寒玉,你两次救了我性命,无凌愿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恕我直言,你昨天必定听到了我和孟先生的谈话,你没有点破,我也没有点破。我编造元君收徒,是想试探你上山的目的,而你的回答,让我明白了你……其实无处可去。我不知道你因为什么原因一个人出来,也许就如你所说,想历练江湖吧,只要你不告诉我,我必定不会追问。只是我想,你既然知道了我身份的秘密,不能轻易将你放走。寒玉,请你恕罪,无凌最初就因着这点私心,才想赚你同行。”
寒玉见他言辞恳切,又不避讳,想了想,冷声道:“不错,如今我已知道你的身份是周国太子。若我现在离开,你要杀人灭口么?”
“寒玉……”无凌急叫一声,一下子双膝跪倒。寒玉大惊:“太子,你怎可……跪我……”无凌伏地泣道:“我的命是姑娘的,姑娘若要走,无凌只有跪送,岂敢拦阻,但凭姑娘处置罢了,便是死在姑娘剑下,也是无怨无悔。”
见他这样,寒玉心中恻然,想想他国破家亡,肩负复国的使命,如同自己仓皇下界,护着混沌之珠,都是前路未卜,不觉同命相怜,蹲下身子搀扶起他,柔声道:“你放心好啦,我绝不会对任何人泄露你的身份。我……也并无去处,元君若肯收我,我就留下。”
无凌喜不自胜:“我……若能每天见到你,死而无憾了。”
从未有男子在寒玉面前说过这样的话,她不由耳热心跳,慌乱道:“休要胡说,你快出去。”
紫微元君正式约见寒玉。虽是道门,元君住处,仍是充满了女性气息,简约的座榻,都铺上印花的棉质坐垫。寒玉见屋里只有元君一人,心里忐忑,也不敢说话。
“你并非公子无凌的表妹。”元君开门见山,目光凌厉,“真的要学习剑术吗?”
“是,寒玉若得名师指点,受用不尽。”
元君踱到她身旁,伸手捏了捏她的肩,又沿着她的脊柱滑下去,方道:“骨骼清奇,尚是可造之材。”
寒玉暗喜,这是同意收我了么?谁知元君忽然说出话来:“把腰带解了。”寒玉一愣,摸了骨头还不行,还要脱衣细看?元君勾起嘴角:“我也是女人,有什么可怕羞的?入我紫微门下,都要过这一关。”
寒玉只得解开裙带,柔嫩的纤腰显露出来,滢洁如雪,不盈一握,小半月般玲珑的肚脐有着奇异的美丽,宛若诱人沉溺的深渊。元君手拿一枝朱砂笔,不知沾了什么,口中念动咒语,在她肚脐下轻轻点画。
寒玉只觉得痒痒的,慢慢的,一颗红艳的樱颗般的圆点出现在她雪肤上。她诧异地看着元君。元君满意地笑道:“很好,你过关了,你是处子,才点得上朱砂。紫微门下剑法,只传守身如玉的女弟子。”
寒玉听得懵懂:“处子……守身如玉……是什么意思?”她在青女呵护管教之下,非礼勿视非礼勿近,谁也没跟她说过这类的词,当然是莫名其妙。
元君一怔,连这个都不懂?一时也不知如何阐述,遂道:“就是不能和男人有染。”
“怎样是有染?”寒玉还是不懂,忽然想起自己和无凌刚才还接触过,忙问:“说话算不算?”
元君被噎着了,收了八个女弟子,也没见过这样的奇葩啊,难道她天上掉下来的,不食人间烟火?她没好气道:“说话当然不算!”想想,沉了脸,索性教训她道:“听着,除了说话牵手,之外的一概不许。”
“是,弟子谨尊师父教诲。”寒玉急忙答应。
元君见她叫师父,露出笑容,呵呵道:“我虽收你为徒,可是姐妹中的位置,却要靠你自己争取。紫微门下,每新收一个徒弟,就要举行一次比武,重新排定在师门的座次,你好好准备吧。”
“飞琼、碧霞”
“紫霄、墨韵”
“美莲、启秀”
“入画、玲姝”
弟子在!随着元君点名,八个美少女一一出列,衣袂如云,长剑如雪,明眸皓齿,巧笑嫣然。元君颔首道:“今天有新人加入,让师父看看你们的本事。”
无凌陪着寒玉走向演武场,孟先生和侍卫们紧紧跟随。无凌朗声问:“姑姑,可否容许我等观战?”元君同意。无凌有点紧张,悄声对寒玉道:“刀枪无眼,千万小心,大不了做小师妹罢了。”寒玉见他满眼关切之情,心中一暖,玩笑道:“我自然是要拼一拼的,若我做了师姐,就不怕这些姑娘们欺负你了。”
首先出场的是排在第八的玲姝,她入师门不久,剑法刚学了点皮毛,寒玉有天上青女教习的底子,加上她是仙女,体态本就比凡人灵巧轻盈,所以十数回合后,玲姝气喘吁吁败下阵来。初战告捷,无凌喜得大声喝彩。寒玉退回场边休息时,他不避嫌疑,亲自为她端水递毛巾擦汗。看得孟先生暗暗摇头。
入画、启秀、美莲、墨韵、紫霄接连出战,寒玉气势正旺,极佳的状态中竟连赢五场。无凌巴掌拍红了,嗓子也兴奋地喊哑了,围着她赞不绝口。轮到碧霞接战时,她突然出言讥讽道:“怪不得寒玉姑娘心情好,接连得胜,是有小白脸献殷勤呢。”顿时一众姐妹都哧哧笑。
寒玉气怔了:“你……你胡说什么!”碧霞对姐妹们笑道:“哟,她还急了呢,做成这样,还怕人家瞧出来么?” 紫霄刚刚输了,心情不爽,听闻此言,接口道:“姐姐说的是,她跟那个小白脸一起上山,谁知道他们什么关系,仗着是亲戚,师父会不会徇私?她点没点朱砂、是不是完璧我看难说。”
寒玉气得满脸通红,挥剑直取碧霞。可惜她这番情绪已浮躁,越想那些耻笑越窝囊。比武之时哪能分心,手中的剑顿时失去了前几场的流畅。碧霞一剑切入她的破绽,寒玉急于躲避,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无凌一看,急得跺脚骂道:“车轮战,对寒玉姑娘根本不公平!”看向侍卫们,“你们都会武功,快想办法帮帮她呀!”
三个侍卫都是周国一等一的高手,尤其郑护卫,昨日被元君出手擒获,心里正憋着气,忽漫声道:“风池—”寒玉闻声心中一动,本能地向碧霞的风池穴攻去,碧霞慌忙回护,寒玉大喜,果然是漏洞呢,只听郑护卫又像不经心道:“巨阙—”寒玉应声而攻,几番下来,碧霞已有败象。这时,飞琼娇斥一声,跃入场中:“师妹退后,让我会会新人!”
碧霞怒道:“他们耍赖,有人暗中帮忙!”无凌不服道:“又没有讲观战不准说话!”三个侍卫也齐声道:“我们聊天而已。”飞琼的武功是八姐妹中最高的,寒玉自然应付吃力,不过三个侍卫的“聊天”也更热烈了,声声入耳,寒玉冰雪聪明,高手点拨之下,如虎添翼,更兼她气诸姐妹嘲讽,偏偏要赢,飞琼一个疏忽时,竟被她刺中手腕,长剑应声落地。
飞琼尴尬退后,姐妹们扶住她:“寒玉明明耍赖赢的!”只听元君咳嗽一声,威严道:“紫微门的规矩,比武只看结果,输了就是输了,赢了就是赢了。”众姐妹不敢再多说,齐齐收剑对寒玉抱拳:“大师姐有礼!”元君对众人道:“紫微门下重排座次,你们要尊重师姐,爱护师妹,坚守门规,如有违反,师父一视同仁,决不轻饶。”
“是,师父!”九个女弟子同声答应。
元君一走,无凌急忙迎上寒玉,喜滋滋道:“恭喜大师姐!”寒玉一看众姐妹窃窃私语远去,生气地一把推开他:“都怪你,我胜之不武!”无凌却牢牢抓了她的手:“你不想我被她们欺负,我也不舍得你被欺负啊。你要是恼我,随你打骂出气就是。”寒玉咬着唇挣开手,羞道:“你要做大事的,还是忙你的去罢。”无凌笑道:“你是我的福星,有你在,我一定能心想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