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动僧不是僧


飞花纵雨流水深,无情剑客不动僧。


那是初夏。

我打开门时候,她正趴在院里的木桌上,清晨并不炫目的阳光在她身上涂抹出一层淡淡的温柔的金色,模糊了她的轮廓,以及她的白衣上热烈如彼岸花般的颜色。

大约是听见了声响,她仰起头来,对我漾开一笑。

她的眼睛黑亮,藏了浓墨重彩、风云变幻,我直直地望着她凤眼里的捉摸不透,侧身让开了门。

后来想起,竟觉得十分可笑,江湖人都惧我冷静自持,从不为金钱美人所动,只差没有剃发向佛,这一次,我却侧了身。

我一生极尽追求洒脱,不愿为世俗羁绊,不肯为过去后悔,这一侧身,依旧如此。


她唤作素宜,淡雅的名字,如她的人一般。

她不多话,也不提为何受伤,为何来到此处,偶尔试探,她便笑,一双眸光潋滟的眼睛微弯,这时候,我沉默了。

江湖是个是非场,有的人来这孤山野岭,是因为厌倦尘世,如我;有的人,则是为了躲避仇家,如她。

然而奇怪的是,她不会武功,性子也温婉,不该会惹上什么杀身之祸,那么为何又会对自己的身世三缄其口呢?

我放下手中的农具,转头向屋里看去,她正坐在窗户边,一针一线缝补我的衣裳。

窗下的花儿开的正好,红艳而娇嫩,然而她没什么装饰的白衣青丝,却好像比过了芳菲,暗了天地风华。

我突然笑了,任她是谁呢。


我有一柄宽剑,平日是挂在墙头的。

那剑不算是好剑,但是已经跟了我很多个年头,握在手里就像是身体的一部分,不可或缺。

现在那剑在素宜手里,被她细细擦拭。

武林中人向来看重自己的武器,将其视作知己老友,没有让人把玩的道理,然而带着戾气的剑被柔弱佳人托在手上时,却有一种微妙的毫不违和的感觉。

她突然止了动作,细细看了剑身,轻声念道,不动……

不动是剑铭,我初入江湖时由师父亲手刻上,他说江湖繁杂,明枪暗箭比比皆是,欲躲陷阱埋伏,则需不动。

素宜道,你是那个一招飞花纵雨斩群雄的不动僧?

我晃了晃酒杯,笑了,你觉得我像吗?

她一怔,也弯了嘴角,是了,哪来这么潇洒的和尚。

我承了她的美言,哼着小曲儿,看向窗外。

心里想着,是了,哪有和尚是我这般。


快到了年末时候,我去城里置办年货,眼见得到了晌午,也不赶着回去了,随便进了一家客栈用饭。

客栈素来消息多,我方坐下,便听得有人道:嗨,这兄弟,林家千金早和魔教妖人跑啦,半年没有音讯了,你打听那不知廉耻的女子做甚么?平白污了耳朵,林家家主可说啦,凡是有人见到他们,格杀勿论!

我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个小二,他面前是个黑衣的男人,没有表情,只心不在焉地摩擦着手中的弯刀。

我不过才看向他,那男人就察觉到了,一双透着冷冽的眸子扫过来,只一瞬,又转眼看向别处。

是警告,是试探。

我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等着上菜祭我的五脏庙。


过了年之后,天气冷暖不定,素宜夜间总是睡不安稳,常常呓语。今日方睡下,又听得她哭泣,只断断续续道,周……我爹不让……在一起……

她的声音不大,还隔了堵墙,我却能听个分明,若是平常,我必然要去唤醒她,今日却莫名有些心乱,很累。

寻了酒在门前坐下,她渐渐静了,我却停不下杯,最后干脆直接灌,酒水洒在身上,好像是灼人的热,又好像是刺骨的凉,我有些辨不清了,却也不甚在意,只是喝酒,喝光了所有的酒。

越喝越清醒,我仰头看天空星辰斑驳,突然就笑起那个叫不动僧的人。

不动不动,身在尘世,如何不动。

突然有人抚上我的肩头,我没有看她,死死的盯着繁星明灭,语中含笑道,你我纠缠半余载,不如你嫁了我,抵作你在我这的房钱吧。

在我肩头的手突地撤了回去,没有人回答我,好或者不好。

哪怕这听起来像一句玩笑话,也不肯给一个玩笑般的回答。

我说,我喝多了,醉了,也不知在瞎说什么,你回去睡罢,天冷,莫着了寒。

她轻声应着,离开了,而我终是没有回头。

只是过客罢了,哪怕在你的生命里如何绚丽。


变故横生在四月,芳菲美丽的季节。

在一群人冲进院门的时候,我刚拿起不动剑,素宜在我身后,一脸惊慌。

领头人惊道,你是不动僧?等等,你和那魔教妖人有勾结?

我道,我是不动僧,但并不认识你说的人。

领头人一拱手,那便好办了,我是林家管事,奉老爷之命清理门户,还请大侠将你身后的女子交给在下,她便是林家的叛逆林素宜。

我没有回答,不动剑已经横劈过去。

从我入江湖到现在,杀的人加起来也没有今天这么多,受的伤亦不比今天。

林家管事大怒,不动僧!你居然为了女子与林家做对?!

我笑了,因为我不是僧。

我不是僧,所以我有七情六欲;我不是僧,所以我会爱上一个人。

我不是僧,不动僧不是僧,不动僧无法不动情,不动心。

不动僧不是僧。


一行近百人,尽成我剑下冤魂。

我将素宜抱上马,突然发现,我已经没有了站立的力气。

我用不动剑撑着身体,笑道,就此别过啦,抱歉骗了你,我是不动僧,不过不是秃驴。

她那双好看的凤眼紧盯着我,突然泪如决堤,素宜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啊——

我道,莫哭,不动僧做事从不后悔。

远方有背着弯刀的人策马急急赶来,我大笑着拍向马腿,去罢!他来了!

马嘶鸣着远去,不动剑终于断了,我倒了下去。

今日阳光甚好,一如初见她时的那种温柔。

我眯着眼笑,对着那片温柔伸出手去。

用全部的力量。

【终】


【很久之前写的东西,发出来表示一下有个叫苍鼠的人来过。我知道文章生硬没什么意思,算是随感,望各位轻喷,感谢阅读。】